余作山水画不过逸情山水、遣兴笔墨而已。尝观古人山水佳作,卧游其间如痴如醉,故而醉心于游山、看山、画山矣。
余少时曾徒步游峡江,每当船过急流险滩,船工号子与涛声相呼应,宛若雄浑之交响奏鸣。今旧地重游,昔日响彻云霄之船歌犹在耳畔回荡!庚寅中秋三峡记游。
之初,曾借“步行串联”之机,徒步于川、鄂山乡,风餐露宿,饱游沃看,作了一次深刻的山水体验。每当晨昏之际,风过林梢,万树飒飒作响,山泉泻,飞鸟鸣。晚风习习送来悠远浊重的“牛铃”声,叮叮咚咚恍若天界之音,直入心坎,令人陶然忘机。这番图景,三十年来如一枕幽梦在我心中徘徊,“牧歌”因此即成了我百画不厌的题材。《溪山归牧图》的意象、构思,可以说从那时即在酝酿之中。随着《牧歌图》一幅幅呈现于纸端,三十年前坐看溪山听“牛铃”,不期然孕育了《溪山归牧图》的构想。
黄宾虹诗云“入蜀方知画意浓”。傅抱石、李可染、陆俨少等大师得四川山水之灵气而画艺大进。想当年任伯年无缘来川,常在梦里神游蜀中山水,所作白描山水稿《蜀主王衍词意》题云:“余非爱蜀主之词,实爱蜀中之山,往往神游于此,故追忆图之。”蜀中多奇山异水,生为四川画家,不画山水,岂不遗憾。
中国山水画是中国文人的精神载体。中国传统的哲学思想、人文精神,无不充分地体现在中国山水画中。历代山水画大师林立,如一座座高山耸立在你的面前,做山水画家实在是最具挑战性的选择。
形随心造,象随意迁,颠倒反侧,以观机变之趣。名曰“造险”。因势而就,随机生发而顺理成章矣。往往能破其陈法旧习,得其天趣。斯图以漫涂之墨象点缀而成,颇有一点天趣,观者以为何如?先诚清理陈稿记之。
画到如此地步,可谓绝处逢生矣。成败往往就在一念之间。绝境也,化境也。高山不似高山,流水不似流水,伯牙、子期何以遇,白云杳杳,水悠悠。余毁画亦救画,聊存一隅且观。作《高山流水图》并记。
毁画救画作夜山图造乌金纸博笑。
董玄宰作画言必从古人出,然笔笔皆透出造化之生机,其微妙处令人深思(临画笔记)。
宋人之画造意精微,笔力雄健,更在章法上出奇制胜。此图颇有浪漫派之情怀诗意也。临宋人东坡赤壁怀古遣兴。
担当书画源出董思翁,然悟性高远才艺出尘。禅意浑脱,笔墨往来如羚羊挂角,章法格局似天外绝响,虚空粉碎直入如来境地!若言禅画,当首推担当也。
读担当之画,余尤爱其尺幅小品,从仿某家笔意一批画中足见其传统功力与超越。一批逸笔草草似乎未完之作中,足见其反传统之胆识,真可谓未画之前不立一格,既画之后不留一格,无古无今之画,固不在寻常耳目也(郑板桥画语)!禅宗绘画在担当之笔下创造一种境界,一种直指本心之境界。观担当书画,如喝老酒似饮甘泉,令人玩味无穷也。壬午清和,临担当山水小品五十纸以存并记,先诚。
所谓化境,笔不是笔,墨不是墨,形不是形,景不是景,而一切又皆是也,大而化之也。斯图略近此境。先诚自狂,观者当为一哂。癸未作《王维渭城曲诗意图》题记。
昔人言,画到生时是熟时。何为生?曰:常画得并不顺手即无快意,此时画中常有误笔错处,按其常规,观之不太顺眼。细思量,画中常有破其常法之“造险”者也。故往往一张画画得并不顺意,而一时无法收场了,若能放上数载,慢慢审视然后补笔,扫陈法,增奇趣,或有过人之处也。
昔观杭州黄宾虹大展,见数幅所谓双面画,若宾翁在世,或亦不敢苟同也。黄宾老山水苍茫浑厚,为求其绘画之整体效果,往往在宣纸正反两面多次皴染,以效果而定最终也,只能选其一面。余常在宣纸两面作画,斯图为求其幽趣之境,纸之正反两面数十次皴点,最后见背面笔墨之融洽效果较佳,故用其背面也。丁亥夏游青城,试以五洞天之景造水墨、设色小幅山水各一帧并记之。
丝路地阔接天垂,广漠茫茫独寂寥。奇山异水皆绝响,大漠长河日浑浑。新疆山水以其独特而闻名也,以大怪奇险而概之不为过。余见阿勒泰有整山为一白色巨石者,其山势突,结构峥嵘,绵延数里之遥。居其境,无不叹其自然造物者之神奇!
自彭州以西,百里之余,白水河两岸青山峻秀,重岩叠嶂。盛夏之时则素湍绿潭,绝生奇树,悬泉瀑布飞漱其间,碧潭清冽,凉风习习令其忘却炎夏。龙潭峡谷有栈道可直达绝顶,沿其而行一路观景,上有绝壁苍木,下有鸣泉碧渊。峡谷之中数座吊桥将幽、深、险、绝之景珠联璧合,流连其间令人称绝。
雨后沿故道从灵岩寺步行至灌县二王庙,一路景多变幻,所得之感觉,乘车观景无法比拟。古人言行万里路者,乃以脚步丈量其所行之途,非现代人能解也。灌县灵岩寺山中消暑并记。
川康山水以其独特之地理环境古人无法涉足,今之山水画家亦少有绘之。余曰,川康山水甲天下,不为过也。以地理结构而论,此地乃川藏高原之起脉,世界屋脊之台阶,沿其河谷而上,山势险峻,层岩纵横,错落起伏跌宕,或有风起云涌之势,故可想见其造山运动之时,大自然之神奇伟力也。而山色青翠,植被葱浓,古木参天,万壑竞秀,百川争流,与雄山壮水相影映,更有几分秀色幽意,而云气变幻明灭更增添其神韵也。川康山水雄奇而不蛮荒,苍茫而不失其清峻,险绝而独具幽趣,气势咄咄而不失其灵秀,流连其中,荡涤心胸,画意无穷也。存水墨十二稿以记丁亥中秋与刘国辉、杜滋龄、刘朴、于文江、梁占岩、纪连彬、刘二刚、沈道鸿、陈风新诸君同游以记。
己丑盛暑,峨眉山中消夏,住后山冰泉村农家院。此地背靠大山视野开阔,推窗即见山峦重叠、云气杳溟。泉如琴鸣,寻声而去,浓荫深处隐隐数户农家。流云飘过,眼前一片空,山雨骤降,翠谷幽峰不断变幻色彩,蜀山入画然画笔难穷其妙矣。当年黄宾虹为之叹曰:“泼墨山前远近峰,米家难点万千重。青城坐雨乾坤大,入蜀方知画意浓。”而悟“雨淋墙头月移壁”之笔墨境界。余对景作斯图,点画之间略近宾老笔墨禅之境况,然笔力所至,意隔千仞也。坐对峨眉山水,聊发突想以记。
阴晴雨雪皆好天,好山多在白云间。云行雨施景若幻,泼墨难写是云山。近年余尝于峨眉山消暑,庚寅七月既望,偕妻女、弟子登峨眉山金顶。顶上奇冷,云蒸雾绕,山色有无之间,变幻明灭,人行其中如腾云驾雾,飘渺若仙也。遂以砚底残墨,泼洒八纸以存记游于峨眉山中白云深处。先诚并记。
竹篱茅屋趁溪斜,春入山村处处花。无象太平还有象,孤烟起处是人家。
吾蜀青城外山梅花寨,初春时节,梅花竞放十里香,青山映嫩红,古艳动人。录东坡先生句,作《梅花山居图》存二稿并记。
吾蜀青城后山多古梅,抱大之木且不罕见,当论唐论宋不为过也。古梅其恣如巨擎参天,虬龙腾舞,其气概有逸士风、君子态,亦有武士拔山,山野粗汉之状。立春之后梅花怒放,十里飘香,流连其间,消魂也。《梅花寨写生册》题记。
癸酉春客渝州面山感怀二首:
黄桷坪听雨
早春乍寒巴山雨,
淅淅沥沥愁煞人。
陪儿赴考栖异地,
听雨黄桷到天明。
借居一牖
聊栖渝州黄桷,
暂借桃村一牖。
春林难闻鸟叫,
时有熏烟袅袅。(电厂排污所致)
癸酉春于
四川美术学院桃花村
唐允明“陋室”北窗
在意大利,随便拾起一块瓦片也是两千年!空气中熏衣草的芬芳,似乎是从遥远的时空飘来。匆匆走过佛罗伦萨的阿尔露河畔。山坡上层层叠叠的房子和树,像各色的三角形、矩形,拼贴成一幅美丽的图画,被夕阳投射在静静流淌的河面上,波光粼粼、若隐若现⋯⋯我想起莫兰迪、克里姆特笔下的风景。橘黄和蓝、绿的对比,几何图形的构成,简括的线条,苍茫的用笔。旅途归来,唯恐失去新鲜感,即兴画了一批小画,试图捕捉到意大利的古意。丙戌夏先诚记。
短短十日印度之行,犹若一场怀古之幽梦。印度“古”在现代社会少有的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清晨,林中百鸟啼鸣,苍鹰临空翱翔,野猴群与人杂处。尚古之牛车、骆驼车随处可见,更有骑大象者招摇过市。“神牛”可优哉游哉立于闹市街口。印度妇女身披色彩鲜丽的纱衣,头顶着大片天空。村庄宁静,田野无际。池畔,水牛、大象在沐浴,古堡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耀眼⋯⋯好一个“古”字了得!丙戌春先诚记之。
为了却二十五年的新疆情结,不顾旅欧之劳顿,归国即开始北疆之旅。乌鲁木齐、吐鲁番、独山子、赛里木湖、伊宁果子沟、克拉玛依、布尔津草原、魔鬼城、喀纳湖、阿勒泰,再回乌鲁木齐、天池。此行北疆主要景点都跑遍了。每日四五百甚至六百多公里,多数时间在车上,跑马观花。印象最深的是吐鲁番与布尔津草原。竟然多次遇见梦寐以求的哈萨克牧人壮观的“转场”之景。人马牛羊及骆驼成百上千,浩浩荡荡在草原上山谷中穿行,如岩浆奔流,气势咄咄。廿五年前天池榆树沟那从车窗一晃而过的画面这次也不知画了多少遍。古榆树与奔腾的河水依然,但当年那横空飞腾的身影却不见了。下车画了几张速写,也难捕捉到旧日的感觉⋯⋯圆梦重访,少却了许多神秘与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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